太始十年，腊月初一，北风夹着雪，给大梁添了一抹银色。自那次击溃东瀛人和西洋教皇的风光战役已过去十年。十年，一个轮回。
皑皑白雪中的一个身影正笔直地站在殿门外，正如十年前被隆安帝遣出去凉快一样。
“侯爷，冬日寒露重，这还下着雪，向陛下服个软，早些回吧。”
“多谢赵公公，公公还是进屋吧，我们习武之人皮糙肉厚，站一会儿不碍事的。”
“侯爷，老奴多嘴，老奴照顾陛下起居，陛下对您如何，老奴都看在眼里。无论在朝堂还是私下，陛下向来都是敬重您的，只要您依了陛下，陛下定会立刻迎您回去的。”
“有劳公公费心。”
赵公公见他并无退让之意，摇了摇头，叹息着进殿了。
“侯爷可曾答应？”
“陛下，侯爷，侯爷他还在外面站着呢，这腊月寒冷……”赵公公见长庚面沉似水，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。
长庚苦笑了一下，明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，却还妄想着顾昀能够听他的话，不去北疆。上次顾昀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情景还历历在目，他不敢再让顾昀去征战，他是真的怕了，害怕哪天他的小义父就血洒疆场，离他而去。
长庚轻轻叹了口气，“你先退下吧。”
“是。”刚刚长庚的面色吓得他连大气都不敢出，此时如蒙大赦的赵公公三步并作两步，一路小跑，出了大殿。他偷偷瞥了一眼门口的顾昀，发现那位的肩头和长发已落满了雪，他小声嘟囔了一句：“侯爷，您这是何苦啊……”
毕竟是寒冬腊月，外面正下着雪，这冷可是彻骨的冷。长庚绝不敢让顾昀在外面多待。那人连冬日都只穿单衣，这些年好不容易才在寒冷的时候披一件狐裘，顾昀若真生病了心疼的还是他。
顾昀没戴琉璃镜，但也能辨认出是长庚过来了。
“义父，和我去顾园看看吧。”尽管长庚已经过了而立之年，但是满含委屈的撒娇，对顾昀还是很有效的，
“长庚，你可还记得你年少时在我书房取走的那张挂卷？”
“当然……”
“长庚，世不可避，有些事情是躲不得的。眼下北疆动荡，虽势力远远不及当年的东瀛人和西洋教皇，但也不可放任其自流，若任其发展，时间长了，必会危及大梁。”
顾昀见长庚不作声，又继续道：“这几年太平盛世，大梁也没有能够担当大任的将军，即使是玄铁营的将士们，也缺乏了些经验。老一辈的这些将领大部分已年岁大了，新一辈也还需磨练。那便只剩我了，正好，我这次能够把那些新兵都培养一下。”
“沈将军……”
“沈易那饭桶已有了家室，若此次有意外发生那陈姑娘和小嫣儿怎么办。”
“那你若回不来……”
“呸，不许胡说！你义父虽过了而立之年，却也是身体极好的，还没不中用到连兵都带不了。”
顾昀见长庚默不作声，便知道他多半是同意了。
“那陛下可否允了臣的心愿？”
顾昀不是不想在京城与长庚安度流年，可家国天下，如今北疆再起波澜，他怎能安心享乐？
长庚心下无奈，却挨不过顾昀赤诚的眼神，只好点头道，：“好……”顾昀见他还想继续说什么，便立刻道：“陛下日理万机，北疆天寒地冻，不方便处理政务，还是别去的好。”
长庚想说的话被他抢先一步，便也不再提想随顾昀一同去北疆的事了。
“子熹，我允你去北疆，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顾昀一手摆弄那新开的梅花，一手拖着花枝，正欲将其折下。
“你说。”
“你此次北疆，若归来……”长庚本想继续向下说，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。他怎能那样自私，要求他不再当将军，卸甲归田，呈印还家？
顾昀本就没喝药，此时耳目不便，长庚声音小些，他也没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。
“子熹，对不起。”长庚垂下眼帘，不敢去看他。顾昀在他心中，一直可望而不可及，无论是少年时，还是现在。顾昀已经做了他生命中唯一的光太久了，久到他也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对那人产生了混账的情愫。所以他每次在床底之间，总是喜欢看他的小义父私凡下界的动情模样。
对于他这话，顾昀没搭腔，却在腹诽：这小子又说什么混账话？
“来，心肝儿，这梅花配佳人，义父给你戴上。”
墙角数枝梅，凌寒独自开。这支梅花早已被顾帅折了拿在手里，只等着给他的宝贝儿子戴上。
“义父……”长庚不满的看他一眼，却又撞见顾昀带笑意的桃花眼，眼角的朱砂痣赤得耀眼。长庚忽然情难自禁，“梅花配佳人，当然是要给义父戴上。义父，我想要你……”
这小王八蛋，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耍流氓！不过这话已被长庚堵在口中。“长庚，去屋里……”
经年父慈子孝，一时颠凤倒鸾，屋内春光正好。
两人皆已尽兴，窗外已是明月朗悬。
“义父，何时启程？”
“明早便走，早去早回。”顾昀被长庚环抱着，哼哼唧唧的不愿说话。不过两句话之间，顾昀已经睡熟了。
长庚自知今天却是累到他的将军了，便也不再继续折腾他，在顾昀额头落下一吻，虔诚而神圣。
次日一早，顾昀便领着玄铁营的将士们出发北疆。临行前，长庚为他带上了自己做的平安符，“愿君平安归来。”
“哎呀陛下您就放心吧，侯爷这么厉害，一定没问题的。”葛晨笑着，对长庚的担忧没有放在心上。
“我大将军一言九鼎，战无不胜。”
长庚望着顾昀在马上迎着朝霞的背影，忽然一点都不担心了，他的将军，一定会凯旋而归的。
后来《大梁纪事》这样记载：太始十年，安定侯出征北疆，扫尽蛮族，平定北疆，历时一月。
次年，安定侯呈帅印，解甲归田。太始帝欲退位让贤，不知何因终没能实施。
从此，四海清平，山河依旧。
